非常感谢猫骨头太太的策划和时生太太的邀请与推荐，我的荣幸。

这是【Newtmas 24小时】活动的第二篇。

发生在书店的短小故事。无差别，OOC属于我。祝阅读愉快！

推荐BGM- ‘The Shape of Water' (by Alexandre Desplat)

++

故事从半年前的初夏开始书写，Thomas在打工的二手书店常遇到这样一位奇特的客人——他有稻草质感的稍长金发，苍白瘦高，和一口地道伦敦腔。

青年和他年级相仿，是读大学的年纪，年轻的脸庞上却带着属于长者的不苟言笑。他在每周日和周一下午会定点光顾书店，油光滑亮的巧克力色牛津鞋踏在因上了年纪而“吱呀”作响的地板，来回穿梭在散发着旧书卷气味的书架间，细细寻觅书架上的内容，好似永远记不住书籍的分类。

Thomas总是会不经意间多瞅他两眼，暗自猜测着他的来历——大概是这附近上学的大学生，但和他绝非同系。

青年会点一杯咖啡（用他的英式发音拖长了念“Latte”这个词时有种独特的魅力），然后坐在角落里沙发，手捧一本作品消磨时光——他的阅读风格广泛多样，有时是辩方律师手札，有时是时间简史，也读抒情文学，翻页翻得极其的慢。严寒降临，窗外天色很早便昏暗，吊灯暖黄色的灯光轻柔地铺撒在他的肩头和在照射下颜色极其耀眼的发丝，一动不动像座雕塑，安宁得仿佛时间在此刻凝固。

他时常在太阳日落的时分带着一身寒气进店，发梢上沾着仍未融化的冰霜，Thomas便会贴心地半跪在壁炉前生起火——哪怕大多数情况下书店只有他俩。看似老旧却刚检修过的壁炉里摆着几乎没怎么烧过的圆木，Thomas在逐渐变旺的火苗熊熊燃烧和自己的脸颊被熏得通红前将炉栏拉起。

Thomas起身，坐在不远的青年便会朝他面露感谢的微笑，那副一贯漠然的面容上多了一丝人情味，笑容却像瞬间绽放后迅速枯萎的花，看来是位不习惯笑的客人。

Thomas点头示意，然后从屋子后方的储存室拿出盐袋，在店门外的台阶上重新撒一把，覆盖住新降临的薄薄一层落雪。从留声机传出的悦耳欢快的《魔幻华尔兹》的琴声一直蔓延到门口——这是Thomas最爱的一首，尽管他从未看过那部关于大海与琴师的意大利文艺影片。他没什么文学鉴赏的细胞——哪怕他在这家书店打工多年（仅因为离家近又安静，还能免费吃起司蛋糕）。

这里是与外面完美隔绝的第二个世界，城市的喧嚣繁华、动 荡 不安与它无关。而拜访此处的每一位客人都得以在书籍与乐声的怀中收获短暂的……逃避现实与压力的舒适感。

现在这个安逸小世界的居民只有Thomas和青年。

Thomas与他除了打招呼、点餐和结账外几乎没有交流——当然旧书店也不是个搭讪攀谈的最佳场所。

然而久而久之，Thomas对他的偏好了如指掌，还会刻意在离他的座位很近的地方摆上自认为不错的作品，期待青年拾起它。因此。青年总会看到离他最近的书架上永远放着不一样的作品，并且不属于书架上所标记的类别——不知他是否察觉到Thomas的小心思。

但令Thomas留意这位客人的原因另有其他。

青年总会在离开时向他询问同样的问题——周一晚是否由Thomas守店，能否延长半小时于七点半关门——因为他的晚课正好在10分钟后开始，时间掐得正好。他不愿早到教室傻乎乎地在外面等候。 

Thomas总是不厌其烦地回答“当然可以”，这并不会给他添什么麻烦。

得到回答后的青年道谢后，总会习惯性地瞄一眼手机记事簿，仿佛要确认什么似的，有时候还会简短地打下信息。Thomas疑惑地瞅着他，却没有多问。

青年的手机永远被他紧握在手上几乎不放下（至少Thomas从未见过），不过这玩意儿对许多当代年轻人而言确实是最重要的事物。

这样的情况大约持续了半年。

某个周日，无所事事的Thomas站在柜台，托着下巴聚精会神盯着时钟——五点整，小巧布谷鸟从被打开的木窗跳出来叫唤了五下，站在窗户两旁的木质小女孩与小男孩挥舞双臂。

清脆的铜铃声传入耳中——客人来了。Thomas立刻精神抖擞地挺直腰板。

“你好，半糖肉桂拿铁，依然少冰吗？”Thomas在对方开口前笑着询问。

金发青年诧异地瞪圆眼——那表情在询问对方是否知道自己的喜好。

“我当然记得，你每周来都会点同样的饮料。”

“……喔，谢谢。”他停顿片刻后露出并不自然，甚至称得上迷茫的笑容。

他仿若迷路的旅人——Thomas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么形容。也许客人的记忆确实不好——甚至是非常糟糕。不过Thomas不学医或心理学，不敢妄自推断。

“今天可真够冷的。今年的冬季很漫长。”Thomas寒暄，“你确定不要点杯热饮？”

“没事，我喜欢喝冷的……这能使我保持头脑清醒。”青年边说边摘下斜纹围巾。

青年今天似乎有些不安，破天荒地没有待到七点，在接到一个短暂的电话后便匆忙起身。他的胳膊夹着那本只读完开头的《Still Alice》，像个赶末班车的乘客。

他快步穿梭在整齐排列的旧书间，行走时刮起的一阵风吹动着脆弱的旧书籍扉页，这些可怜的摇摇欲坠的纸张在担惊受怕地颤抖。

他转眼便来到Thomas面前结账。

“你不再多待一会儿？我们还没打烊。”

“不，谢谢。”青年的手抚摸书籍封面，视线穿过Thomas落到他身后的窗，这是一栋有维多利亚时期那个年代感的红砖房，“我喜欢这里，非常安静。咖啡口味胜过星巴克。”

“荣幸至极！”

Thomas才不说自己为了制出好咖啡去上了课考了执照。他喜欢琢磨并精通这些小爱好。

Thomas帮他将书装进牛皮纸袋，然后也不知自己为何蓦地开始介绍起他买下的书籍，Thomas原来从不这样。

“《Still Alice》是部关于阿兹海默症的作品，后来改编成一部很棒的电影。”

“这让我挺有共鸣。比如——呃，我的脑子出了点问题，海马体还是什么的受损了。”青年难得打开话匣子，自嘲道，“就像现在，我想我以前应该来过这儿，但一天之后——有时候更短，记忆会被擦得干干净净。我得依靠记事簿，但每次踏进店里就像初次拜访。”

“就像短期记忆丧失症？”

“严格来说是顺行性遗忘症，我知道这听上去不可思议。”

“喔……”

沉默如瘟疫般迅速蔓延。

“对了，我还没结账。”

“不，不。你已经给你付过了。”

“……”

Thomas眼尖的他捕捉到从青年脸上转瞬即逝的阴霾，墨水般的双眸蕴藏着不曾透露的黝黯——但那不是绝望，青年尚未被生理上的缺陷打败。

他有一种窥视了对方内心最深处的小秘密后的罪恶感，他并不明白青年为何会这样直白地阐述发生在自己身上这罕见的不幸，或许比起亲近的熟人，对一个陌生人或许更容易开口。

“你知道吗？《Still Alice》在巴西上映时的影片名是《Para Sempre Alice》。”Thomas连忙将话题拉回作品上。

“什么意思？”

“——Forever Alice.”

“这片名听起来更棒！我喜欢。”

青年接过牛皮纸袋，垂眸时金棕色的睫毛覆盖住他明澈的双眼，眼下青黑的黑眼圈显而易见。

Thomas突然想起一个重要却极易忽略的细节。

“你明天有七点四十五的课吗？我可以延半小时关门。”这应当是青年的台词，可他忘了说。

“噢不，我明天不上课了，要去一个地方。”青年的指尖点开记事簿，但发现那并不能帮助他后移开了视线，“一个很远的地方，但我不记得名字。”

习惯被打破，Thomas的失望溢于言表。

“那么，下周日见？”他小心翼翼地、不死心地问。

他也不知为何执着于这位客人，他曾遇到许多信誓旦旦保证还会回来却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客人。一些是回家的旅人，一些是更喜欢充满活力的生活方式的千禧世代，还有一些处境不太好——是那些被繁忙庸碌的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上班族。

“好的。”青年试图让语气欢快些，“后会有期——”

他欲言又止，似乎是想唤Thomas的名字，却发觉两人并未作自我介绍。

“我是Thomas。”Thomas急忙伸手，像个初次参与职业交流会的大学新鲜人，忐忑地期待着某种未知的事。

“很高兴认识你，我叫Newt。”他顿了顿，“但愿我别那么快就忘记你的名字，我得记下来。”

“别担心，如果下次忘了我会详细地描述给你听。”

Newt发出一阵短促的、发自内心的笑声。

“Tommy。你可真像位老朋友，如果你不说，我还会以为我们很早以前就相识。总之谢谢你。”

Thomas咧嘴一笑，没有纠正Newt。自己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称呼，对他而言有些特别。Newt或许是个率直而健谈的年轻人，或许他们真的能建立起一段从旧书店而起的友谊。

Newt，Newt——

Thomas暗自念叨着。这可真是个罕见有趣的名字。像是一个简短的昵称，一个未完成的名字——他有没有可能忘了自己叫什么？

道别后，Thomas静静凝视着他的离去的背影，在背景乐《魔幻华尔兹》的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合上了门，像一艘在浓郁夜色中没入海底的船。

纵然明快的旋律也蒙上一层怅然。以后再听到这首曲子时，他便会联想到Newt。

……

周一，Newt没有出现。

但Thomas不着急。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周日。

天气没有转暖的迹象，地面的雪融化了一半，变成一滩烂泥般的半液体。Thomas早早生了火，清洗并擦拭一遍咖啡冲调用具，做完这一切后，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正前方的红漆木门上。他在考虑等会儿要怎样打招呼，万一对方彻底忘了自己和这家书店，他又该怎样详细地说明来龙去脉。

他一直惦记着Newt。他真切地意识到，自己还想再多了解Newt的事儿——那位患上罕见失忆症的青年。总有一些事情是在青年脑中扎根、挥之不去的记忆。Thomas近乎拗执地想。

但Newt没有回来——这之后的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又过了一段时间，Thomas似乎明白了。

Newt去了他无法触及的远方。

-Fin-